薛光林准备采取一切必要行动,向香港高等法院提出上诉。
这位曾经身价190亿元的“石油大亨”,应该不曾想到自己会因为区区3025万美金负债而倒下。
这笔钱本应在去年4月23日由他旗下的光汇石油新加坡公司支付给债权人越南汽油总公司新加坡分公司,但至今未付。
香港高院因此于4月11日裁定,给这笔债务做担保的薛光林破产。
这不是他和他创办的光汇石油*次被追债。去年11月,因拖欠平安银行3.39亿借款,光汇持有的1260万股微众银行股权差点被拍卖。据媒体报道,双方后来和解才终止拍卖。
根据光汇5月6日通告,以薛光林为担保人的借款总额为13.62亿美元。光汇本身的债务总额也达到18.5亿美元,债权人索赔金额达3.9亿美元。
其实去年年中,薛光林和光汇已准备断臂求生,要出售位于舟山的油库及码头设施资产和股权、15艘海上运输大型油轮。
可惜,前者至今没断出去;后者虽与壳牌签订了租船协议,但因为被相关债权人采取扣船行动,至今未能开展业务。
去年12月,中海油一度雪中送炭,提供7亿美元资金,以确保光汇石油曹妃甸油田综合调整方案顺利实施,但救了局部救不了全局。
为了自保,光汇声明,薛光林破产不等于光汇破产,公司正在推进债务重组,并且努力寻找其他融资方案和引进战略投资者。
现在,薛光林已被撤销董事会主席等职务,但他不想屈服,要对破产令提出上诉,寻求重新委任公司董事。
“石油是一个门槛很高的行业,不是有钱就能进,既然进来了就要成就自己的背景与信誉。”薛光林早年接受采访时说。
27年步步为营,终于在石油行业扎下了根,如今却要转头成空,52岁的他不能接受。
哲学不是高谈阔论,而是指向现实的。
1978年,南京大学哲学系教师胡福明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1992年,南大哲学博士、25岁的薛光林受到“感召”,怀揣2000块钱南下深圳,直接踏入历史洪流中。
这一年,国内石油市场开始向民营资本开放。薛光林说自己当时做了一个大梦:建立一个全球性能源公司。
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世界。宗教之争、形态之争、文化之争……背后都是石油之争、财富之争,都是“权力的游戏”。
“我觉得石油这个行业很适合我,有挑战、国际化程度高……一天之中原油价格变化5美元,那就意味着有很大事情发生,喜欢这种放眼全球的感觉。”薛光林说。
彼时,“黑金江湖”群雄逐鹿,还没有“三桶油”一词。薛光林带着他的万丈雄心,往返于沿海地区、新加坡、中东,淘到了*桶金。
1992到1998年被称为民营油企的“黄金时代”。“双轨制”下,经营成品油利润丰厚,民间资本蜂拥而入。到了1998年,民营油企占据了国内石油销售市场85%的份额。
但是,这样的风光在1998年戛然而止。
石油大重组,中石油、中石化相继垄断了从生产、进口到销售的整个产业链。民营油企只能选择关闭,或是寄于巨头门下。
石油产业上游由于高成本高风险容易形成垄断,但中下游也垄断却是“中国特色”。一夜间,民营油企骤减。连福建石油帮“教父”、“新加坡油王”林恩强都败走内地。
光汇石油也陷入了生存危机。
幸运的是,石油产业太大了,巨头也有做不到的地方。薛光林自建的深圳石油仓储基地被中石油看上了,成为其在华南地区油品仓储和中转基地。
“我租给他们的价格远低于市场价。”薛光林曾对《财新》说。
这样的低价不仅使其免遭清洗,还换来了生存空间。
大树底下好乘凉,光汇此后相继申请到了成品油批发经营权和成品油公共保税仓资格,得以正常开展石油贸易业务。
与此同时,中国迅速成为石油消费大国,光汇配备码头的油库成为稀缺资源,不仅为其带来长期稳定的租金收入,还使其成为拥有众多海外客户的第二大燃料油进口商。
薛光林也很快找到了垄断的第二条“裂缝”:海上供油。
不能与国企竞争,但可以把生意放在国外。
这不仅是薛光林的策略,也是众多民营企业在垄断行业发展的策略。
2006年,光汇拿到海上外轮免税供油牌照,迄今仍是拥有该牌照的*一家民企。不过,此前中国海上供油市场远远落后其他国家,外国船只没有到中国加油的习惯。
为了从别人口中夺食,薛光林展现出不同于在国内的强势一面:与国际大佬抢人抢市场、参与互换市场上的大型仓位交易、争夺亚洲燃料油领导权……
一番争夺下来,光汇不仅成为国内*的海上供油服务商,还将业务拓展到世界各地主要港口,是亚洲石油贸易中心新加坡的第二大燃料油供应商。
虽然勇猛突围,但薛光林始终把握一个分寸:不与国企争利。“与国企区分市场,比如我们在新加坡和美国与国企是完全不存在竞争关系的。”他说。
当年,戴国芳在长江边上建铁本,提出“3年内超过宝钢”,结果一年后就以“违规建设”等五大罪名被捕,最后却因“虚开抵扣税款和发票罪”获刑。
这个教训让人心惊胆战。
学哲学、看大局的薛光林不敢僭越一步,他强调光汇的定位是:
立足国际市场平台,服务中国能源战略。
万通控股董事长冯仑曾以虞洽卿和荣毅仁为例,论述“民营资本从来都是国有资本的附属或补充,*的自保之道是要么远离国有资本的垄断领域,要么与国有资本合作或合资”。
2008年4月,光汇进一步加深与中石油的关系,合作开发新疆轮台县迪那1区块气田。光汇提供资金和技术开发,拥有49%作业收益。
虽然迪那区块对中石油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小项目,但是对薛光林来说,却如获至宝。
因为入世承诺,国内石油流通领域陆续开放,但是利润最丰厚的上游开采生产一直被“三桶油”控制。民企经常无油可卖,还是被掐住了脖子。
2004年,100多家民营石油化工企业成立“全国工商联石油业商会”,多次向政府部门争取与国企、外资同等的国民待遇,甚至上书最高层请求允许民营企业进入石油勘探和炼化领域。
迪那区块虽然不起眼,却是一个突破口,“一旦遇到机会一定要抓住”。此前,薛光林多次参与国内国外油气田竞标,但因为强手如林均未获得成功。
此次竞得迪那气田,终于圆了他进军油气上游的梦想。何况只要有一个支点,就可以撬动更大利益。
在光汇石油官网上,这样介绍迪那气田项目:“为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对外合作之成功典范项目,本集团并藉此与国家石油公司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实现长久共赢。”
2009年8月,光汇竞得储量更大的吐孜气田,“巩固和拓展了与国家石油公司的良好合作关系”。这一年年报,他们已经把自己定位为:上下游一体化的综合能源石油企业。
与此同时,薛光林在下游也展开强势扩张:投资数十亿元在舟山外岛和大连长兴岛建设油库和码头,斥资10亿美元收购油轮打造远洋运输船队……
大手笔连连,是因为光汇石油2008年在香港借壳上市,有了资本的助力。
2009年国际油价从谷底反弹,2011年已经涨至114美元,此后一直到2014年上半年都处在高位区间。光汇石油股价也从几分钱跃到最高5.16港元。
2014年2月,气势如虹的光汇以10.46亿美元收购美国公司Anadarko旗下的中国渤海湾曹妃甸油田项目。
该项目已有超过十年的生产开发历史,业界认为光汇初步完成了上下游全产业链布局,光汇是“第四桶油”的说法不胫而走。
薛光林自己也信心满满,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未来公司60%到70%精力用于发展上游业务,预计投资25亿到30亿美元发展油气勘探、生产。
2009年,薛光林以33亿元的身家首次登上福布斯中国富豪榜,排名第228位。次年再次上榜,他的身价已经蹿涨至122亿,排名第43位。
2015年上榜时,他的财富已经达到190亿。
那一年,他在主席致辞中总结光汇:“在夹缝中寻找生机,在困顿中涅磐重生。”
此时,他认为自己已经站在高处。“资源型公司,一旦起来就很难打倒。”
但是下坠,都是从高处开始的。
曾经的陕西首富、西安海星集团董事长荣海以自己扩张失败为鉴,总结出教训:民营企业家一定要低估自己的能力。
他说,民营企业融资渠道普遍不畅,基本上是用短期资金来做长期项目。如果头脑过热沉迷于大幅扩张,虽然表面上风光,但信贷收紧时就会导致资金链断裂。国有企业则不会出现“短贷长投”问题,他们甚至可以拿到长达10年的贷款。
石油行业勘探开采、运输储存既是重资产又周期长,还对国际政治、经济、汇率等多种因素敏感,有很多不确定的风险。抵抗力弱的民企,不确定风险就更大。
步步为营的薛光林当然知道它的高风险,但“能源公司真正的价值就在于储量和产量,储量才是公司的含金量。有储量和产量的公司才有未来的潜力。”
在《水深火热的星球》里,雪豹为了猎捕,纵身一跃随同猎物一起从60米高的峭壁上坠落。虽然危险至极,但不冒险的结局也是被饿死。
薛光林不至于被饿死,但也不是一个甘于在夹缝中生存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走出象牙塔,来赶这个汹涌澎湃的商业大潮。
所以,虽然2014年下半年国际油价断崖式下跌,此后油价多次震荡再也没能回到以前的高油价盛世,他也依然没有放缓扩张的步伐。
光汇不仅继续寻找可开发的油气田,还在金融领域动作频频,作为创始股东参股微众银行、易安保险、招商仁和人寿……
因为薛光林自信找到一条比以往都更大,甚至可以自由翻身的裂缝:互联网+金融+石油,既可解决石油行业资金密集之困,又能走一条轻资产和重资产结合的新道路。
2016年初,光汇推出电商平台光汇云油,“让大众可以低价买油-储油-用油,甚至低买高卖,获得投资回报”。
薛光林还画了这样一个饼:汽车加油消费一年有4万亿的大市场,光汇云油上线三五年迅速占领中国成品油、燃料油的陆地、海上的线上线下销售市场,实现超万亿元的收入,并将业务范畴拓展到全球。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薛光林眼中“储油惠民”的光汇云油,在老司机眼中不过是一款P2P产品,还没有风险隔离和脱离监管,更有自融嫌疑。
最终,投入近10亿元的光汇云油并没有砸出一条缝,还耗尽了他和公司的最后一滴血,在债务危机中越陷越深。
今年2月,已经两年未公布财报、停牌一年多的光汇石油发布盈利警告,去年下半年公司综合亏损金额约为4.52亿港元。目前光汇只有上游业务保持着持续盈利能力,但已不能抵消融资、折旧等费用。
虽然此次被追索的借债只有3025万美金,但据《财新》报道,香港高院认为薛光林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偿还逾期债务,且光汇石油不具备偿还债务能力,因此裁定薛光林破产。
在夹缝中步步为营27年,可能就此鸡飞蛋打。
1998年走到生死边缘时,薛光林曾安慰自己:“坚持过来,就是一个别人再难以企及的门槛。”
现在,又到了他该和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了。
但这次,即便他能坚持过来,也很难再踏进“一个别人再难以企及的门槛”了。
或许,以让别人再难以企及为目标,本身就是导致问题的一部分。很多的发飙、迷失,都是源自让别人再难以企及,而不是自己如何合理企及。
跌到山底的雪豹身负重伤,三日后重新站起来猎食;但羽翼未丰的雏鸟跳下悬崖,来不及飞翔就摔死在峭壁上。
未来无论生死,薛光林一定更加体会到生存不易、实践之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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